阿奇雷亚莱镇的夜晚并不比B市的偏远郊区热闹多少，白天的时候，这里是风景宜人的旅游胜地，到了夜晚，或许只有海边的星辰能叫人走出来吹一吹咸涩的风。

 

这里夜深时连海鸥都不会出来，踩在海边沙滩的时候脚下会发出唰唰的响声，只因这片海滩不是沙子，全是碎石，渔船靠在不远处的码头，这从山崖下弯过来的一片海滩便显得更加清冷。这片海滩那么空，连海浪都只浅浅地在远方望着，只有头顶的月光毫无保留地落下了，可是落在白色的海滩上，又叫人看不见它。

 

真是一个冷漠的夜晚，王杰希长舒了一口气，从胸腔里闷着的一团热意很快也叫海边潮湿微凉的风给吹散了，是不是无论任何事物都会消失在这异国他乡的凉夜呢？

 

原本想要出游，却落得在异乡失眠，深夜漫步的下场。王杰希真不明白，这个遥远的城市，当初究竟是哪一点打动了他。

 

然而心中如何觉得厌烦和无趣，他却也没有将步子挪开半步，并不是说这深夜的海景终于叫他品出一些味道，只是现在再回去住那间被熏了香薰的酒店房间才是更加折磨人的事情。

 

本是带着散心的心情随意地乘上飞往西西里岛的飞机，谁知道不过在异地呆了几个小时，他是半分心情也没有散出去，反而好似满肚的委屈，深夜难眠，跑到这白天也没什么人来的石头海滩呆呆地望着月光发呆。

 

诚然，这下午的几个小时是过得很充实的，阿奇雷亚莱是西西里最美丽的小镇，虽然不是举办狂欢节的日子，但慕名而来的游客还是络绎不绝，若有似无的柠檬树香，巴洛克风格教堂，盛夏充足的阳光，和无论什么时候都宛如女神额首宝石的海洋，如果你不能为她而沉醉，起码能在这里享受一个惬意的假期。

 

可王杰希看着爬到篱笆上的野蔷薇，心里却萌生出想要回家的愿望。

 

但回去了又能怎么样，他带着闷烦离开，又带着彻夜未眠的黑眼圈回去吗？他心中的结在离开的时候就已经紧紧系上，却没想到美丽的异国他乡也无法助他解开。

 

他根本不记得下午他去过了哪些地方，游览了哪些攻略上说不得不去的美景，下午吃的那块蛋糕是什么味道的？晚餐的时候是不是还有一道蛤蜊汤？

 

这样浑浑噩噩敷衍了事的旅游甚至还比不上他窝在家里打一天的荣耀，而王杰希甚至不知道等明天天亮他还能去哪里，返程机票是三天以后，这意味着他要在小镇上再耗费三天的光阴。

 

站久了，双腿都有些麻木，王杰希开始沿着海岸往前走，脚下的碎石子踩起来有些像足底按摩，抬头的时候能看到朦胧的月光，这倒是今天唯一让他觉得惊艳的收获，家乡的城市，月光总是被灯红酒绿驱赶到无人的角落，你想仔细去寻，他却嫌恶人类的冷漠，吝啬于露出柔软的真容。

 

就像那个让他在异国他乡也失眠的人一样。

 

于王杰希来说，他在荣耀里沉浮的十年宛如大梦一场，他从一开始就是追着名为叶秋的信仰而去的，旁人或许是追逐，仰望，拥抱和占有，他不屑一顾，他只想奋力向上，用手，用脚，用牙齿，用骨骼，一寸一寸往上爬，一直到他爬到山巅，最接近那个人的位置，然后，然后如何了？

 

然后等他爬到山巅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在原地。

 

他觉得他可能是爬错了峰，但是无论怎么寻找，无论怎么尝试，脚下的路好像也只有一条，一条名为荣耀的路，然后他明白过来，这就是他距离名为叶秋的憧憬，最近的路了，只有这条路能让他靠近对方，但是这条路却无法让他碰到对方。

 

只能靠近，却不能触碰。

 

仿佛深秋时节清晨的雾凇，你只能看着，不能去碰，否则他会融化在你温热的掌心，啊不，不对，王杰希想，叶修大约不像雾凇，他还是——双眼深邃的男人伸手，仿佛要在半空中托住什么珍贵的东西，他还是，更像这缕月光一些。

 

不知不觉间，王杰希在这异国风情的海边露出了旅游路上第一抹笑容。

 

但这片刻的愉悦却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慰藉，当他想要更深层次地去思念那个人的时候，阻隔在这层思念前面的却是他自己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心魔。

 

越是想念，越是心痛，越是想念，越是迷茫，只要仔细地去想就会有如万箭穿心，哀叹着自己求而不得，却又可悲地期望能牢牢抓住。即便是逃到这千万里外的他国，却也逃不过自己早已成了执念的牵挂。

 

笑容就又变成了无可奈何的叹息。

 

少年的时候他也有过青涩的恋爱，那是甜美如糖果的女孩，不上课的时候会脱掉校服穿上花格子的短裙，记忆里他是很喜爱对方的，恰到好处的贴心，安静仔细的倾听，会害羞地主动牵住他的手，仰头朝他微笑的样子像挂着晨露的花蕾。

 

他记得这段朦胧的喜欢是怎么消融的，实在是太简单了——半个学期之后，他失去了兴趣。

 

女孩儿哭着问他为什么，王杰希却只是摇摇头说我其实不喜欢你，如果会让他失去兴趣，那么一开始就不算是喜欢。像糖果一样的姑娘红肿着眼睛问他：那什么才是你喜欢的？

 

王杰希答不上来。

 

这之后他再也没有在校园里产生过恋爱的情绪，直到快成年的那个夏天，隔壁桌的男生悄悄用手机看视频，画面上威风凛凛的游戏角色撕开了包围浴血而出，手中的战矛横空一划，鲜血四溅中比赛落下帷幕。

 

他盯紧了画面上站到最后的这个角色，仔细地读出了名字。

 

【一叶之秋】

 

王杰希站在嘉世备战室的门口，静静地看着趴在沙发上小憩的少年，血液里有什么开始沸腾，佞邪的妄想悄然滋生，但却始终用理智维持着这丝不能靠近的坚持。

 

他一个人唱了十年的独角戏，明明想要地都痛了，却不肯显露分毫，他不让别人发现，自己沉迷于这罂粟一样的窥视，每每想起他，看见他，那个人白皙的脸上带着不属于这世间的空冷，就连偶尔笑一笑的时候，眼尾也带着叫人看不透的悠长。等自己沉溺地不能呼吸时，再想要主动逃开都已经不能了。

 

就好比现在他已站在距离对方千万里的土地上，面前是诞生了无数神话的海洋，背后是这人间遗珠一样的小镇，可他看着野蔷薇想起他，看着彩色的砖墙想起他，就连这静谧的海浪声都仿佛是他的呼吸，白日里蜜色的日光是他，黑夜里璀璨的星辰是他，横看竖看这世间的每一样事物仿佛都是他，就连这无论是在家乡还是他国都不曾变化的月光，伸手去捧住的时候，也都像他。

 

只有他，只有叶修，会让王杰希觉得寂寥。

 

啊，他想起来了。

 

站在咸涩的海岸边，王杰希遥望着那轮躲在云边的月亮，他想起那是三天前的清晨，退役后的职业选手再也不用清早去训练，他取了一只杯子倒满热水，打开手机登陆微博，只点了一次刷新就刷出了一条普通却让人意外的博文。

 

【@叶修V：西西里岛好玩儿吗？】

 

配图就是现在他在的这个海岸边，不知名的摄影师记录下一轮清冷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