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画

 

 

 

 

王杰希X叶修

 @不完美的美 本来今早三点过写完了的，结果写完了玩儿了会儿手机我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这是最后一步了。

 

王杰希擦了一把额上豆大的汗珠，正值寒冬腊月，屋外刚下了场大雪，而在屋内的他此刻却出了好大一身汗，但王杰希并没有顾及这些，他目光温柔地凝视着这副已在自己手中修补了数月的古画，画卷送到他手上的时候残破不堪，只能隐隐看出画上左边那几株凌霜傲雨的墨竹，竹边立着一个隐隐的人形，似乎还执着伞的模样，但因为年代久远，污迹斑斑，已经看不大清楚了。

 

凝洗和揭裱的时候最是艰难，羊肚毛巾吸附出的脏水放了满满三盆在地上，左右手的镊子和毛笔被汗水浸染地湿滑不堪，难以握住，他凝神屏气地将画芯上面的残留物揭去，这个时候就已经能够初步看清画卷上细致精美的笔路。

 

卷上画着一位清俊的男子，在雨雪中执伞，看着被雪压弯了枝桠的翠竹，眼神淡然而温软，看他的神色，让人觉得他仿佛出世其外，却又入世其中。

 

等到补好命纸贴好断纹，补画也已完成了大半，他看着画芯背面横七竖八的断纹，心中好歹是松了一口气。

 

最漫长，最冗杂，最费力的步骤已经全部完成，画中的人好似也精神了几分似的，这卷年代不可考，绘者不可考的画卷终于熬过了岁月苛责的冲洗，等来了他的修复师。

 

然而接下来，最困难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这幅画是他从一位老教授的手中拿到，他与教授相识多年，很多画作都是经过老教授的手交付与他，这一次的这幅画却是王杰希主动要来的。

 

那日他在教授家中见到了这副刚刚被买下的古画，画面虽然脏乱破败，然而王杰希还是一眼便从角落发现了它，那画仿佛有灵性，再一细看就看出了那苍劲修竹的笔法精妙。他向教授讨要来画，准备亲自复原。

 

王杰希和老教授相识多年，作为知名大学美术系的应届毕业生，是教授将他带进了古文物修复这个圈子，虽然他现在不在文物修复院进行工作，但文物修复界里，谁都不会没听过这位后起之秀。

 

他擅长修补书画，虽然国内保存的知名画作早就被老前辈们修补完好，他一样都未曾经手，但是近些年陆续发现的名家真迹，有半数都送到了他这里来进行修复，要紧的并不是他的功力，王杰希自由受家境熏陶，对中国古文化兴趣浓厚，对于中华几千年的书画流传，发展，演变，各类名家的笔意特征他烂熟于心，而这，正是修复书画类作品最后一步的关键所在。

 

全色。

 

那些历经百年岁月沧桑的书画，很多都破烂不堪，当补上画芯的残缺破洞之后，自然也要修补好画作正面因破碎而失去的笔触，断笔漏笔之处需要修复师跟着原画师的笔意进行修复，而那些缺损的画面则需要根据原作者的思路，笔法进行二次创作，这简直可谓穿越古今，同古人直接对话。对于王杰希来说，全色，正是他的成名之处。

 

可这一次，原作者无从考证，年代也只有个模糊的大概概念，画布破损严重，三分之二的画面被污迹掩埋，更有四分之一的破损，这样的画，如何进行保护性复原就成了最大的问题，一个不小心就会变成了创作性复原，这对于文物修复来说是致命的。

 

老教授并未微词，放心地把画交给了他，虽然他也知道这幅画的修补可谓难上加难，应该送去首都博物院进行修复，然而王杰希看着那画的眼神如此炙热，这位学生向来清心寡欲，从未对什么事物执着过，思及此他大手一挥：【你是我的学生，老师相信你。】

 

【做得好，功劳是你的，毁了，算在我老头子身上。】

 

王杰希也并非心血来潮，他心里有一个急切的冲动，迫使他去触摸这幅古画，不是贴断纹，不是补命纸，更不是揭裱凝洗，他想亲手用笔给这幅画全色，一笔一划地将画卷复原成原本的模样。

 

夜以继日的工作，今天他终于能拿起蘸水毛笔，在这幅画卷上落下他的第一笔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早已调好的黛青色颜料轻轻地点在了画中男子的右眼上，一瞬间他瞳孔骤然放大，有看不分明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那似乎是两个人影，双双立在竹下，然而不等他看清，王杰希就下意识地撤了笔。

 

这是……

 

他屏住呼吸，再次将笔尖轻轻落在了画上，这次是男子的发尾，那里脱落了一块，被补上以后原本的笔路也就断了。然而他笔尖刚落在纸上，那一闪而过的画面就被拉回了王杰希的脑海，这一次他没有再撤下笔，而是闭上眼睛，让脑海完全记住那走马灯一样的画面。

 

是……画上的男子？还有另一个人，看不清脸，但那人在用手轻轻拂着画中人的发尾，周围是一片苍绿的竹林，二人似乎正在说笑。

 

那画面很快也淡去，只留下一片空白，王杰希睁开了眼睛，困惑地看着这幅画卷。他大概理解发生了什么，却又不能完全理解，于是再度落笔，这一次是那男子的衣袖。

 

画面再度回闪，画中男子趴在另一人的膝上，手指逗弄着二人身下刚冒出个尖儿的笋子，他墨色的长发散开，从身上滑落到地面，再被另一人轻轻勾起，放在唇边轻吻。

 

画卷，记忆，王杰希似乎搞懂了什么，他重新着墨，细致而专注地从头开始全色，随着他笔尖的游动，那些一闪即过的碎片画面被连接起来，如同电影胶片那样咔吱咔吱地转着。

 

画里还是那两个人，一个画中男子，另一个看不清脸，这大约是他们俩的故事，王杰希下了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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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竹子。】

 

【竹子？】

 

【对，竹子。】清俊的人突兀的现身，突兀地开口，惹得原本来自家竹林乘凉的少年人一阵警惕。

 

那人见他如此戒备，轻笑不已：【自己亲手栽种的竹子你也不记得了吗？】说着摇身化形，变成了地上一株翠竹。

 

少年人震惊，却并未惊慌逃走，他用手摸了摸那竹子的竹叶：【这是我栽种的新竹，你怎化成了人？】

 

那叶子抖动了几分：【除夕夜你在佛前许了愿，说父母双亡想要人陪伴在侧，不愿孤身一人，若能成愿，必当投桃报李。】

 

【那，你是佛？】少年人坐了下来。

 

【不，】竹子再度化成男人，眼底的笑意一览无遗，带着狡黠和顽劣，【我只是佛扔过来的一点儿佛意，你也可以理解成，对你的恩善。】

 

少年人似懂非懂：【我叫王杰希，你呢？】

 

男人笑：【按理说今日我化形，那今日才是我的生辰，哪有人生下来就有名字呢？既然你让我来到这里，不如你给我取一个吧。】

 

王杰希点点头，他看了看男子身后的茂林修竹，心中一动：【你是竹枝所化，这里的竹青翠苍劲，修颀美丽，竹叶修而长，不如你就名修，如何？】

 

【王修？】

 

男子一挑眉，少年人似乎也觉得这个姓氏搭上这个名拗口，沉思片刻道：【叶吧，竹子生竹叶，你就叫叶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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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叶修。】

 

【嗯？】斜卧在竹枝上的叶修轻轻睁开一只眼。

 

【你说我当如何报答佛的恩善？】

 

叶修的神色飞快闪过一丝调笑，尔后道：【那老家伙才不稀罕你这点儿回报。】

 

【可我当日许愿，诚下诺言，此刻心愿已成，自然要尊诺守诺。】看着王杰希认真的模样，叶修掏了掏耳朵。

 

【既如此，我替你问问。】

 

是夜，叶修一日未归，王杰希心中不免担忧，但不等他担忧多久，那人就携带风尘匆匆归来。

 

【我问过了佛，他说世人罔顾佛法，许多佛像佛画都被弃之不顾，不如你去取来一一修补，再送还给百姓，以宣扬佛法，礼教众人。】

 

原本叶修以为对方会犹豫，不想那刚成年的少年人一口答应，第二日就去要回了不少佛画，叶修扶额，他怎忘记了王家原是世代开画馆的这回事？自由耳濡目染的王杰希哪能不会补画呢？这下可好，随口胡诌的被那孩子当了真，且不提他那么实诚，若是知道自己欺瞒于他，可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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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希停下了笔，他看了看屋外暗沉下来的天空，又瞧了瞧屋内的钟表，这会儿已经下午六点了，他中午开始全色，不想一晃时间过得这么快，事实上自他开始全色起，周遭的一切他就不甚在意了，甚至连全色本身都没有多大记忆，他全身心地沉浸在画卷带给他的记忆中，而再一看那画作，画中人的头发已经被全好了大半，墨色的发丝走笔细腻有神，当年原画师倾注之心血可见一二，然王杰希惊讶，就算他分神了不少，这一部分的全色也堪称他历年所作之最。

 

新上的色调，笔路和原画浑然一体，毫厘无差，事实上落笔的那一瞬间王杰希就发现了异样，他似乎对这画熟进了骨子里，闭上眼睛都能勾勒出画中人轻轻飞舞的发丝。

 

王杰希凝视着那幅画，脑子里已然勾勒出了一个故事的开篇，只是，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吗？真的有除了物质以外的其他东西，穿越千年的岁月而来吗？

 

还是这个故事的开篇，只是他的想象？如果不是，那之后发生了什么？谁画了这幅画？为什么只画了一个人，另一个人呢？

 

他疑虑重重，却再无顾忌，因为当他碰到这幅画的时候，从指尖传来的颤栗感觉告诉他，就是这个，这里有答案，有你需要知道的一切。

 

“叶……修。”

 

但无论如何他明白，要想读完那个故事，就得补完这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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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被修补好大半的画铺在长桌上，王杰希拿着笔眉头紧蹙。

 

只差最后一点，他就能全完全部的色，读完最后的故事，然而到这里王杰希却犹豫了，踌躇了，原因竟是因为害怕读到后面的故事，害怕了解事情的全部。

 

他黯然叹气，放下笔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他在想，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或许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糟糕？他补了画大半，故事也读了大半，那些记忆画面如同堵在胸口的一块巨石一样压着他，让他烦闷压抑。也就那么一转身再一回头的时间，王杰希手中的瓷杯‘啪’地摔落在地。

 

茶水四溅，甚至溅到了突兀现身的人的身上。

 

“你便是这样欢迎客人的？”那人面容俊雅，可不和那古画上的男子一个样儿？

 

王杰希哑然，片刻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被封在了画里？叶修？”

 

叶修微微点头：“是。”

 

“那，那他呢？”

 

“谁？”

 

“……”

 

叶修抬起衣袖掩住嘴唇轻笑，王杰希只觉这画面无比熟悉，他说：“这不就在我眼前吗？”

 

“王杰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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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在骗我。】少年人已然长成了青年人，他咬着下唇问坐在房里喝茶的叶修，后者神色冷淡。

 

【是又如何？我随口一说，你竟然当真了。】

 

【你根本不是佛！你是妖！！】

 

‘啪’的一声，叶修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他怔怔地看着脚边破碎的瓷片，半晌露出了一个半是无奈半是忧伤的笑容：【你很介意我是妖？】

 

王杰希也怔了一会，而后不假思索道：【自然介意！你从未跟我坦诚，明明是妖却自称佛，不请自来却硬说是我心愿达成，说罢，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叶修笑，【自然是你许了愿……】

 

【够了！】王杰希颤抖着打断了他，但之后却猛然想起眼前的男子是妖，不折不扣的妖，若不是今年例行去佛寺烧香，碰巧被僧寺来传经的佛人指点，他还未曾晓得自己竟身缠妖气，佛人问讯他家中情况，王杰希全数一一告知，那老和尚听后捋着白胡须道。

 

【莫不是你家中住有妖物？我佛慈悲，贫僧却从未听闻佛会化了人常住凡间。】

 

王杰希听罢心中的血气倒冲直胸口，闷胀地难受，他无意再听那老僧人的话，只想到家中叶修平日轻浮的模样与威严的佛相去甚远，他备受蒙骗却毫不知情，又想到杂书中所记凡妖物，均为祸事，不可不除之。一时怒从心生，最后只接过了老僧人递来的白瓷瓶一件，亦只记得僧人说此水可将妖物镇压，回了家中若那妖物横生变故，可见机行事。除此之外的其他，概无印象。

 

此刻他和叶修对峙家中，王杰希清醒不少，眼前相处了三年的人竟然是妖，这让他心生惧意，随之而来的便是下意识的戒备，他握紧了袖中的瓷瓶，心在砰砰砰地打鼓。

 

这时候叶修突然诡异一笑：【你当真问我目的？】他突然从袖中伸出了自己苍白细长的手腕，那双手平日最被王杰希喜爱，此刻在他看来却狰狞不堪，尖利的指甲直逼而来，连带着叶修的脸也扭曲变形。

 

王杰希心中一凛，将手中瓷瓶的水泼向叶修，也不过眨眼时刻，面前的人化作了一股烟，被吸入了他身旁那副平铺开的画卷中。

 

那是数月前落雪的时候，王杰希亲手为叶修作的第一幅画，叶修相当喜爱，每日都要取出来观赏半日。

 

此刻那画上浸满了水渍，画中的人面也模糊了起来。王杰希这才回过神，他急忙扔掉了手中的瓷瓶，扑到画前用衣袖细细擦拭画卷上的水渍，一边擦一边豆大的泪珠就滚落了下来。

 

他记得很清楚，叶修扑过来的一瞬间他只看得见对方那双墨色的眼睛，那眼底和他们初见的时候一样，带着笑意，狡黠，还有顽劣。

 

那眼睛里，丝毫没有杀意。

 

可是再如何擦拭，叶修也毫不见踪影，只有画中的人执伞而立，墨竹亭亭，但生气全无，徒留一纸墨迹。

 

“叶……叶修？”

 

“叶修？！！”

 

“叶修！！！！”

 

王杰希跌坐在地，孩童一般低声抽泣起来，最后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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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坐在椅子上，细细看着那幅被修补的七七八八的古画，一边看一边摇头：“这么多年你画画的功夫丝毫没有长进。”

 

王杰希站在一旁，原本想辩解自己可不像他活了千百年，却在想到故事的最后时而默然无声。方才叶修将笔递给他，让他补完最后那一点儿，人就在面前，王杰希虽还是害怕知道结局但却心中有了点儿底气。

 

他提笔着完了最后的色，故事的结局也被全数补回，收笔的时候王杰希眼睛通红，就算猜到了是这个结局，可他还是坚持不住。

 

瞧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叶修叹了口气：“你补完了画，我才能把最后封在画里的那一点儿精气抽出来，谢谢你。”

 

王杰希摇头，是他封的他，也是他解的他，何来谢字？不恨就已经是最好。

 

妖歪着头看他，见王杰希还挂着眼泪，嗤笑道：“还哭鼻子呢，小屁孩儿，你父母过世的时候你就这样，跑到竹林里哭哭啼啼，说不想一个人过，我大发慈悲化形陪你，你却恩将仇报……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没怪你没怪你！”眼瞅着越说王杰希眼睛越红，叶修连连打住。

 

“说来我还得谢谢你，我原就是一株竹子，就算修炼为妖也无名无姓，亏你帮我取了名字，”

 

“叶修，”他笑，“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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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画被重新装裱，送回了教授手中。

 

因为被封印多时而妖力大损且再无长寿之命的叶修被王杰希带回了家，他知道画被送走后闹腾了好几天，非要王杰希给他讨回来，被后者连连劝住，又哄又劝，看着本性暴露躲在角落耍脾气的妖，王杰希凑过去抱住他。

 

“我还有个问题。”

 

“嗯？”

 

“其实，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原本还在生气画不在了的叶修突然安静下来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你知道那时候我袖子里有东西，你是故意的。”故意言语冷淡激怒他，故意张牙舞爪故作样子吓唬他。

 

叶修默了一会说：“对啊。”

 

王杰希听言猛地收紧抱住他的手：“为什么，你好好解释我未必……”

 

“好好解释你能听吗？”叶修打断了他的话，“你表现的很明显，那时候你很怕我，也很愤怒，温言细语你怎么可能听得进去，我装作要伤你故意试你一试，你若当真下不去手咱们还有好好解释的机会，你若真的……”

 

他看着王杰希再度黯然下去的神色，语气温柔了不少：“这个法子是下下策，但结果总是好的，虽然等这个结果等得长了一点。”

 

王杰希抓住了他的手放在颊边磨蹭，他知道叶修话中的意思，有时候只有直面结果，人才会拿回理智。

 

二人沉默了一会，叶修突然拍了拍把头埋在他怀里的王杰希：“杰希你听。”

 

“嗯？”

 

“是雪化的声音。”

 

王杰希侧耳一听，是真的，他家还住在老院子里，屋檐下很容易结冰，这会儿开春，怕是冰化了，滴滴答答的水声从屋外传来。

 

“赶明儿去弄点竹子种在院子里吧？”

 

“最近几年天越来越冷，不晓得活不活得下来，”王杰希顺顺他剪短的头发，“不过这院子地气暖，应该没问题。”

 

“种吧，只你别哪天兴起，突然又变回了竹子再也不回来就好。”

 

 

 

 

 

完